「我們是 被孝順綑綁的最後一代 也是接受子女自由的第一代」她認清 養兒不防老的現實後 竟然……

孝順

 

【編聊邊看,我想讓你知道的是】

家人若能彼此陪伴走一段是緣分,

至於時間長短、陪伴形式,

甚至是身心靈涉入的程度,

都不該成為旁人批判的口實。

 

隨著東方道德教育的演進,

養兒防老的觀念,漸漸地成為非主流。

父母用心照顧孩子成長,

但孩子始終不是父母的附屬品,

孩子有自己的人生目標與規劃,

父母應學習在尊重以及期望中達到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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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吳品瑜

 

孩子對著我說

你的臨終不能打亂我的人生

婆婆葬禮完後,兩位青春期的孩子直言不諱,

說哪一天我罹癌或者是老化生病,

他們絕不會採取居家安寧照顧,

而是直接將我送安寧病房。

「真是太辛苦了!

我無法做到,而且也沒人可以要求我這樣做!」

老二睿恩吐了一口長長的氣,邊說邊搖頭,

眼神卻是抽發出一支頑強不折的蘆葦。

「我有自己的生活目標,

不能因為你生病而暫停下來!」

向來目標導向的老大睿家爽利說著。

「我不願意也沒辦法為你停下來,

這並不公平,而且將你送進安寧病房,

也是我的自由選擇!」

 

她向我解釋到,看我為她奶奶居家安寧照顧,

除了非常辛苦之外,

她覺得我的整個人生好像停頓了,

限縮到病榻旁,

當所有人都可以朝他們目標前進,

或者按照原來計畫繼續如常生活,

而我卻一無所獲地默默只能做一件事,

甚至這件事到最後可能徒勞無功。

她意味深長地提到

自己的姑姑即使在醫生發出奶奶的病危通知,

依然堅持到英國度假是先前的安排,

理所當然地前往,就連在旅途中收到死亡通知書,

也是先度完假再說。

至於她的伯父雖然當時待業,似乎有更多時間,

但他也認為有更重要的事情尚待處理,

只需婆婆掏錢出來請烏克蘭看護就可以了。

「他們的生命一直在向前,

也實踐了他們的目標與希望,

只有你,那段時間是停滯的,什麼事都沒完成。

我不認為其中有對錯,

這是你個人的選擇,我不予置評,

而我的選擇跟他們一樣,

繼續維持自己的節奏、直線進行我的人生,

你的臨終不能打擾我的節奏,

我要繼續向前!」

孩子說完,臉上有種決絕與輕鬆。

這句「你的臨終不能打擾我的節奏」,

霎時讓臺灣媽媽的玻璃心摔碎一地,

我有那麼幾分鐘的自憐自傷,

想起剛嫁到德國時

一位臺灣的老前輩曾經哀怨地告訴我:

「你要明白,我們養的是『德國』孩子,

老的時候會很淒慘的。」

 

從前的教育灌輸「老有所終」的觀念

一如既往,我表面應允,壓抑所有受傷情緒,

卻是需要更多時間去消化孩子們對我終老的決定。

在臺灣自小被灌輸的觀念就是「老有所終」,

而且這「終」還被倫理道德給框架、窄化,

意即非得血緣至親隨侍在旁,

人生最後才得以圓滿,否則就是潦倒淒涼。

記得母親總是一再叮嚀我女兒:

「父死路途遠,母死路頭斷。

你媽沒有娘家之後,你們要好好照顧她,

不然她一個人孤伶伶地在異鄉是很可憐的。」

我聽久了也很心酸,

特別是在德國的臺灣朋友們每次繪聲繪影,

哪位臺灣媽媽又晚景淒涼時,

自己也曾偷偷期盼能教育出「臺灣」孩子。

彷彿「異鄉人」就是注定會老無所終,

而至少有「臺灣」孩子在身旁會牢靠一點。

弔詭的是,婆婆也曾抱怨自己長年寡居,

子女都不在身旁,有種極深的孤獨與不安全感。

她甚至在晚年慢慢說出自己的生命故事時,

認證了自身也是異鄉人,

因為安土重遷的傳統德國社會裡,

就連搬到另一座城市都算「拔根」,

特別是更加保守的西南德施瓦本(Schwab)山區,

讓來自拜恩州北部與屬於路德教派的她,

始終沒有被接納。

 

 

婆婆臨終前,陪伴在她身邊的

卻是沒有血緣的台灣媳婦

然而,當我思維婆婆的臨終歷程,

雖然三名子女都不在病榻旁,

但卻擁有基福會既專業又充滿愛心的照護員,

一路給予膚慰與照顧,

再加上我這沒有血緣關係的異國媳婦,

以及三名孫女,從僑居地吉隆坡趕回去居家安寧照顧,

雖然是臨場現學的生澀,毫無心理準備的舉足無措,

卻還是補足了家的溫馨氣氛,以及連結了情感的繫絆。

 

這一切可能都是婆婆當初始料未及的,

離她最遙遠的、血緣最不相干的,

甚至是不認識的陌生人,

到最後終究來到了她的病榻邊,

讓她最後沒有被一大堆「管」很大的維生系統

(胃導管、氣切管、靜脈注射管、抽痰管)所凌遲,

甚至連一支嗎啡止痛針都沒用上,

並在道謝、道愛與道別的淚水中,

安詳在睡夢中往生。

婆婆的「另類」善終,

讓我開始鬆動、解構「老有所終」的虛幻魔咒,

認證病榻旁出現陌生人,不必然是淒慘的。

正因為女兒們對我終老安排的坦白無諱,

以及見證婆婆的「另類」善終,

即使我的臺灣媽媽玻璃心早已碎裂一地,

卻也裸露出對死亡的覺察與好奇探索,

引領我積極為自己的善終提早作準備,

而不是被動地接受女兒的決定。

記得在德國辦完喪禮回到吉隆坡,

有半年的時間自己總在半夜驚醒,

慣性內疚的我總哭著對虛空中囁嚅地問:

「我到底是哪裡沒做好?

為什麼你這麼快就往生了?

我該怎麼彌補你呢?」

也因為這個緣故,

我積極地在網路上搜索安寧照顧的資源,

上了居家安寧照護的課程。

雖說帶著贖罪的心情是消極的,

且過程中往往也有諸多「早知如此」的懊悔,

甚至責備自己:

「我若是能早一點熟稔照護細節,

婆婆就能得到更好的膚慰了!」

但是,就在邊懺悔邊學習的緩慢過程之中,

我已經從「照顧者」反轉成「被照顧者」,

透過身體的膚觸去感受自己在臨終時,

希望如何被對待,

並在無意識裡開展自身善終的功課。

 

有一晚我夢見了婆婆,

她穿了一身便裝站在登山口處對我招手,

示意我快點跟上,

她的模樣依然是過去胖乎乎且兩頰紅潤的健康模樣,

我氣喘吁吁地跑著,

覺得這草原上的蜿蜒小路怎麼那麼長?

清晨醒來才幡然領悟,

已前往天堂的婆婆,哪裡需要我的補償或贖罪?

而她其實早就給出了祝福,

讓我在漫長、沉寂的哀思裡,

慢慢開展自己的善終。

 

哀悼有多凝重,生命的祝福就有多豐厚;

思念有多綿延,功課就有多細緻;

懺悔有多深長,善終就有多無量。

 

(中略)

 

每個人的善終,應該提前準備

別等病前才留下爛攤子由家人收拾

死亡,本來就是人生最後必然的旅程,

豈能倉皇盲目地隨機胡亂上路?!

善終,需要當下此刻自行著手開始,

而非是罹病後的急就章,更不是臨終最後一刻

仰賴醫療維生系統,或是親情的羈絆,

事前自身主動參與更多決策,

就能確保臨終的品質與去向。

自我可以掌控範圍的努力,

不僅是負責的表現,

也能坦然面對許多不可測的外在變項。

 

臨終的生命品質與目標並非全繫於身體衰敗的速度,

以及醫療體系是否提供

最好與最滿的維生輔助機器「救」回來,

相反地,臨終者對於生命的自主選擇,

再加上自心對於死亡的準備,

以及靈魂轉識的感應,

才是送自己上路最重要的關鍵。

 

當個人都能做好自身安寧療護

與病人自主權利的再教育之後,

政府就是最關鍵的後盾,

因為臺灣社會型態與家庭人口結構日漸改變,

傳統的孝道也應該跟著同步進化,

才能讓「老有所終」與時俱進地蛻變新意。

臺灣長期被傳統倫理價值強勢主導,

老有所終的責任幾乎全由家人,

甚至是專由女兒、媳婦與未婚子女扛起,

成為免費的勞動付出,

再加上政府所為相對歐洲國家而言,其實非常微薄,

臨終照顧對臺灣人而言

真的是一種身心折磨與龐大的經濟、時間壓力!

許多人突然接到至親、家人生病的消息,

第一念頭想到照顧的漫漫無期,

以及與自身職業生涯、家庭生活規劃的衝突,

卻又被迫立即得在安寧病房、

居家安寧照顧或其他選擇之間,

做出非黑即白的選擇,

以及承擔親族批評的心理壓力。

 

 

值此,國家的福利系統就必須更加完備,

善巧且適時地架構老人安養照顧與安寧療護體系,

給予每一位人更開闊選項的臨終方式,

以及做為家人與照顧者更切實的支援,

這對於所有國民而言,皆是極大的自主與救贖。

也唯有家人得到政府充分的資源與協助,

決定成為臨終照顧者的人才能擁有無人干擾的一方空間,

關掉所有主流價值的雜音,

聆聽自己的生命節奏,體貼自己的想望,

並且檢視當下人生的位置與渴盼,

以及重新感受與臨終者之間至此的情感互動與深度,

乃至自問面對死亡自己願意用哪一種視角、態度面對,

以及臨終陪伴的涉入程度。

 

先照顧好自己的身心,也聆聽內在聲音之後,

我們的心才有足夠的廣度與深邃空間,

去敏受被照顧者的心與臨終的需要,

這不僅給予臨終者最大的尊重,

更能讓他們得到家人深化生命向度的撫慰。

再則政府也應著手導正醫療體系在臨終介入的重點,

從過去的傾注所有資源「救生」,

進化到人文關懷的「送死」,

控管無效醫療的資源浪費。

並以全人的觀點出發,生與死的品質,

臨終者的安寧舒適與家人的無憾寬慰,

同樣被兼顧與平衡。

 

 

孩子不願照顧臨終的我

反而讓我免於擔憂老後拖累孩子

就在婆婆過世滿一年之後,

大女兒睿家到新加坡

作完長達五天的性向測驗與生涯規劃研討,

閒聊起大學想念的科系與未來走向,

睿家再次提到關於對我臨終的安排,

她興致勃勃地說未來像持續進行的射線,

每個階段都會有自己的節奏,

萬一遇到我突然生病,甚至是臨終需要照顧時刻,

她再一次表明實在不願意讓這突如其來的狀況,

打擾了她的生命節奏。

然而,我更好奇的是,她的這次直白對於我而言,

並未像第一次提到將我直送安寧病房,

讓我猛然有被「拋棄」的感覺,

相反地,這次我竟然因被「事先告知」

而且得到她充分的表述,感到寬慰。

 

孩子的誠實釋放了

我未來可能成為孩子負擔的隱形罪咎,

而她的隨心所願

則是真正安妥了身為母親能夠給孩子最大的愛

——讓孩子成為自己。

最重要的是,

孩子全然擺脫訴諸高道德且過時的倫理孝道框架,

於我而言也是種認證,

代表我在解構自身被傳統價值制約的努力。

不管孩子做出的決定是什麼,

都不應該成為旁人數落的口實,

或者是社會道德批判的對象,更重要的是,

絕不能成為自我罪咎與懊悔的原因,

因為每一種關係、每一段臨終、每一次對話,

乃至每一抹死亡的照面,

都是個人最私密與獨一無二的存在姿態。

 

許我一個夠好的陪伴

 

讓孩子的孝道

從僵化的道德綑綁解脫吧

臨終者邁入死亡的節奏,

與常人生活有了落拍與差距,

家人若能彼此陪伴走一段是緣分,

至於時間長短、陪伴形式,甚至是身心靈涉入的程度,

都不該成為旁人批判的口實。

若是因緣不具足而無法親自陪伴走到最後,

社會福利與醫療體系的介入,

也算是另一種完滿關係的方式,

而無須彼此身心折磨。

善終,不僅僅是給予臨終的人,

更是陪伴者的當下開始。

善終的企盼,不是帶著賭徒的僥倖心態,

或者是虔誠教徒的執拗堅信,

卻是當下生命功課的開始。

長年耕耘臨終關懷的許禮安醫師曾言,

他不知道生命到最後由哪些醫護人員來照顧他,

他只好盡力去培育專業且有同理心的醫護團隊,

所以才會一年之中至少進行三百場演講,

推廣臨終照顧。

同樣地,漂泊異鄉的我更不知道誰在我臨終時,

來到我病榻旁,

那麼我就從這一刻開始分享善終的功課研習與心得,

將善終的心念種子散播到有情眾生的識田,

未來的開花結果便是大家共享。

 

有次我在臉書上分享〈婆婆的蘋果派〉這篇文章,

得到許多讀者留言回饋,

許醫師也在這篇文章底下留言說:

「這是啟動善的循環!」

我被這句話深深觸動,

原來善終並非只是自我當下開始的功課,

更是相互陪伴的集體行動。

透過善終觀念分享以文字結緣,

每一個人都是精神上的親人,

即使分秒走向死亡的未知世界,

我們都能因為彼此陪伴而踏實。

這是我開始為自己準備的善終,

也期盼每個人都能和我一樣的幸運。

 

 

 

本文摘自《許我一個夠好的陪伴》

作者: 吳品瑜  / 出版社:時報出版

未經授權,請勿轉載( 責任編輯 / Ann )

(首圖來源:shuttersto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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